破晓天光很吝啬隐藏在树梢中的密缝隙间,墓室外荒凉凄冷,风声乖戾轻轻吼,大地似乎很不情愿苏醒。
鱼精脸色苍白几乎贴近地面地倒下,淡蓝色靴底和裤脚都是尘土的红黄色,颓丧姿态虽极力维持住仪表,但已经显示出衰弱惨样。
冷凉昏暗的光线中站着一人,那不是墓室内那位还会是谁?
梨花微微眯眼审视了侧影,这人衣着身形都是中年府尹的千金小姐,身腔内赫然是那人们口中所知的妙华夫人。
“我的惠娘,是祖母害的你这般哪……呵呵!”妙华神经质地笑着,艳丽而颇有风姿,俯视地上的鱼精:”你那瞬间想灭了我,我甘愿的很,可又觉得没活够,就是没活够啊!我幼年少女时候都很孤独,好不容易出嫁从夫将宿命转的好了很多,心里对我父母的仇怨也就是爽快了,丈夫儿子孙女都那么好,我不想离开人世啊!“
她的辉煌依然不甘心褪色,那是她宿命里的光环。
她又返回墓室内,面对那酷似她的无辜安详容颜,嘴角下垂到傲娇:“我是和惠娘一同乘车的,她中秋点心吃了很多个呢,我一看见她的样儿就控制不住体内血气涌动,完全忘记她是我的什么人了,啃噬了她的肉和手脚背,而我血气稳定后,我已经忘记惠娘是怎么没气息的。”
“但我不想啊,我没想到啊,就这样让我离开人世间,还是我孙女为我而亡,她那么娇美年轻!但我能如何做?如何做到不责怪自个儿,当然,最好的方式就是我用上她的形容,让她和她的祖母一起活着!”
鱼精痛苦地闭上眼睛,但又睁开来继续倾听着。
他对妙华的爱已经到了无可奈何。
站在墓室门口,妙华邪恶而交织贪婪的目光遥望墓室外的冷白天际,似是自语般:“剩余不多的灵力,我剪一副栩栩如生的我的纸样貌,烧到墓室内,让飞灰洒满这里,就算是我的忏悔,也是对我孙女惠娘的陪葬。”
妙华说起这些悲恸就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,笑意中蕴含丰富情绪,时而犹如在戏台上表演那般撒上零零几滴泪,增添几分令观者动容的刻骨印象。
梨花装的很共鸣,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,这算不算真情相对应?她管不了那么多。
望着亭亭而立在墓室门边的少女也是年轻的妙华,梨花冷笑:“无辜的人也被你利用完了躯体,你还在假装慈悲地做戏给谁看呢?孙女那么年轻美好就被你给害死了,你不害臊反而认为是应该的,真可笑!”
魍魉之辈,非魑魅,带有水生精怪的灵气运用这股强力量,啃噬凡人躯体再取走心脏,随后利用凡人躯体,这种逆行只会越来越偏离心性,连同它原本的能量异化而变质,本体无法承受这种变异,又不得不时时用邪恶法术研习助力,好趋近凡人的形貌和生活。
再加上一个虞郎满满倾倒向她的爱意,而它又是非知晓人世间险恶的异类精怪,修行低微,就算是为了她的贪婪赴汤蹈火也未必事事顺遂,日日让她满意。
很多铤而走险的行为,都是她唆使锦鲤虞郎去做的,往往一件坏事的背后掩盖需要无数件坏事的辅助。
因为妙华因虞郎的爱慕而化散的怪物,它爱她多热烈就会让她的癫狂肆意纵生,妙华算是附生怪,又没多少灵力,她的筑基薄弱。
“自从你丈夫艳遇后对你施暴,你说你害死了多少人哪?你苟活于幻象中,啃噬无辜人类的肉体,你的妄念与贪念交织下想增添修为,但又遥不可及,只好用那些凡人骨髓栽植你的躯壳,那个属于你孙女惠娘的肉体!”
被一个少女这样洞悉她几十年的幻象日子,还这么详细透彻,妙华感到这简直是奇耻大辱!
那墓室外随风飘来的大树叶子遮盖了鱼精的身子,这些话它想必也听明白了,它的付出从来没有任何人记得,也无有谁为他出头说上一句公道话。
妙华幻变的这个怪物羞耻心被连根拔起,它纸鸢样身子飞出来窜到树影间,反复来回大叫:“不是的!我不是这样的,不是你说的这样!”
梨花不屑道:“我还把你说错了吗?”
被大树叶子掩盖的鱼精缓过心神,艰难站起身:“妙华,你运用我的灵力这么几十年,难道你不承认?”
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,哪怕她已经早就不是那个当初的美好少女,而是里外都被贪念妄念填充的魍魉,可他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感受。
而她也让他为她效力的理所当然,痴心爱恋换做彻底的连皮带骨髓的几十年利用,他值不值得?似乎也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他看不见当初的妙华了。
梨花心软了,这种事情,这种感情还真的令人费解。
天光已然豁朗,但因骤然而涌现的褐黑色风云,使得原本亮堂的天地浑浊起来,几十息后那密集如炒豆般的暴雨劈劈啪啪落下,他们被困在其中。
这暴雨来的太突然,梨花浑身淋湿视线变得模糊不清,看不到另外二位。
正想着,一个长发女人的头颅凑近她脸,张嘴就咬住梨花的发辫。
定是那个妙华。
它那原本清丽的少女脸上,眉眼错位鼻梁歪斜而舌头伸的很长,收起舌头露着牙齿:“要给我你的身体吗?你很好看呀!”
“妙华!你不能再吃人了!”鱼精跌跌撞撞地冲来阻止,可这大雨磅礴中最灵动的不是它这鱼,它甚至无从辨识详细的别人的状态。
梨花上半身被怪物舌头纠缠住了,她不能深呼吸取出她空间里的束灵环,那怪物的暗红舌头长长缠住她腰部,内腹中已是沉闷紧闭而来的压迫感。
那个大叔,让她这个徒弟为他挣银子还借据和出开销的她的师父,快来呀!
你徒弟就快不行了!梨花觉得快不能呼吸了。
就在她意识薄弱时候,她腰部被松开了,带着香味的花瓣飞洒下来让人在雨落中觉得尴尬。
那个妙华缩小了体格,样子变得奇异干瘪,晃动着身上赤橙色的流血。
一把海棠花白玉扇坠落在地上,那坠子还带着不散的花香呢。
“师父!”
梨花一下就感到安全了。
大叔和昔日一样洒脱,撑着蓝色油纸伞弯腰拾取他落下的扇坠,用一方丝帕反复擦干净了,取出他铁质雕花的瓶子,将那怪物投进去。
我真的佩服大叔,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你的仪态,把你那扇坠值得拾回来吗?哼!下辈子让你成为一个粗糙的男人,沾不得这么细致物件。
大叔姿态有些倜傥的瞥了下梨花,他还能不知道她想啥?梨花被这样一瞥忽然心慌起来。
可这大叔花里胡俏整的根本就不像捉妖人,浪荡姿态还姗姗来迟,为徒的腰部缠绕了怪物的血红舌头,他不说来让她撑伞,他倒是逍遥。我就默念两句,你也计较你徒弟我。
她干脆快两步走来抢过他手里的伞:“该把这怪物化成水吧?”
大叔两眼涌起轻微恼怒:“连师父都不叫了啊?”他巧妙地避开梨花,转而找出一把更小的粉红伞递给她:“这才是你的,为师刚买的。”
梨花很不喜欢粉红色,那是她从小就讨厌的颜色。
很不情愿地撑开伞骨。